云办公的家长,上网课的老师,疫情催生的两种“网红”复工模式碰撞在一起,为人父母不禁感慨,高效的技术完败在熊孩子们的无限精力下。超长带娃期,职场爸妈如何在“员工”、“父母”、“女婿”、“儿媳”等多重身份间疯狂切换?以下是三位年轻父母的故事。
上海援鄂医生:
无从顾家,督促孩子全靠“佛系”奶爸
天空划过一群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在雷神山医院门口班车候车点的医生应雪正坐在一箱牛奶上,赶紧用手机拍了下来。这样的场景在上海难得一见,应雪想不到三十多年前在小学课本里读过的“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竟然能在疫情期间的武汉得以亲见。
应雪来自上海一家三甲医院的支援武汉医疗队,那天是他们进驻雷神山医院的第6天。她的手机上存着一张密密麻麻的排班表,7种不同的班次让人看得一头雾水,而只有亲历战场的他们才能体会到这字里行间的责任。
而在800多公里以外的上海,应雪读小学五年级的女儿肥囡也将面对一个新的挑战,通过网课开始升入初中前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在女儿上网课的电脑里有一张课程表,跟妈妈的排班表不同,1天上7节课,每节课20分钟,课间休息时间也挺宽裕。这张看上去挺轻松的课程表,却让不少父母为之抓狂。在上海三甲医院心内科担任副主任医师的应雪,平日里就非常忙碌,孩子的学习主要靠丈夫许城和孩子奶奶督促,有时候外公也会通过视频指导一下。3月2日女儿开学上网课那天,许城也复工回公司上班。在他看来,女儿在学习方面一直很自律,又在学习计算机编程,设备操作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当女儿遇到不喜欢的课,“偷懒”就变得容易多了。当体育与健身课的老师带着大家蹦蹦跳跳的时候,女儿不为所动在书桌上做起了前两节课的作业。她在学校里就一向不喜欢体育与健身课,现在没有老师监督,她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快点把作业做完。有些“形式主义”的事情需要孩子奶奶帮忙——老师要求每个学生都要提交上网课时候的照片。在许城看来,学习质量不是一两张照片就能保证的,学校的用意恐怕更多是想要家长陪伴着孩子上网课,拍照是留给家长的作业。还有项任务是不少家长“越俎代庖”完成的,就是在规定时间前把孩子写的作业拍照传给老师。许城下班到家早就过了提交作业的时间点,女儿都已经按时提交了。几天后,许城又接到了老师的通知,“……作业以提供答案校对为主,减少上传的频次,自愿上传,故对今天作业内容晚上7点会公布答案,请大家自行核对,谢谢!”这既是给家长们减负,也是给批改作业的老师减负。许城比较担心的是每天在家上网课,会影响已经近视的女儿的用眼健康。疫情爆发前,女儿还参加了芭蕾训练班,芭蕾班这段时间也开了线上课程,不过许城觉得芭蕾训练需要老师在旁边指点,让女儿自己在家看着视频练芭蕾有点别扭。
对于3个月后即将面临的小升初考试,许城坦言自己不是特别“鸡血”的家长,也一向反对送孩子去读“奥数”之类有拔苗助长嫌疑的课程。应雪则希望女儿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好中学,她这个医学博士在女儿现阶段的学习上也的确有心无力。每天唯有脱去让人窒息的防护服,在住宿酒店里摘下勒得脸疼的防护口罩时,应雪才又恢复了母亲的身份,通过微信视频跟女儿聊聊天。女儿告诉应雪,网课太简单了,叫妈妈不用担心。结束视频时,还会叮嘱,“妈妈要回家哟!不要死哟!”让应雪哭笑不得。许城希望疫情早日结束,女儿能够回归正常的校园学习,应雪也可以回到上海的医院加班加点,即使各自忙碌,终究是整整齐齐一家人。坐在电脑前的吴瑜刚刚跟北京的领导沟通完一个疫情期间艰难推进的工作,就觉得旁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不用看,吴瑜也知道那是6岁的女儿恬恬在“监督”她。这些天在家工作的吴瑜,只要稍稍走个神,恬恬就会出现在吴瑜面前,好像是远在北京的领导设下的“眼线”。不过这根“眼线”并不会偷偷去向领导告密妈妈偷懒,而是要缠着妈妈陪她玩耍一会儿。这么看来,恬恬更像是一个“考验”,“考验”吴瑜在家工作保证效率的同时,如何处理好跟女儿的亲子关系。恬恬在一家公立幼儿园读大班,本来2月17日就该回学校。吴瑜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女儿精力旺盛,在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都午睡的时候,恬恬只是默不作声睁着眼睛,想着心事。如今女儿在家,吴瑜感受到了一刻不能松懈的压力,后悔不该设置一个跟客厅相连的开放式书房,否则就能够“躲进书房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了。作为在职场工作多年、上有老下有小的80后,吴瑜和丈夫深深懂得“有工作要努力做,没有工作要努力制造工作做”的道理。丈夫跟她一样,也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疫情期间丈夫公司复工时间推迟到了2月24日,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要做,工资给打了个对折。这反倒让丈夫带娃名正言顺了,吴瑜觉得这样丈夫也能体会一下平日里自己带娃的不易,有助于增进夫妻关系。吴瑜给女儿制定了详细的日程安排,以避免女儿无处散发的精力影响到她。按照吴瑜的安排,在2月17日“开学”以后,女儿恬恬每天的日程里写字、阅读、识字、滑板车、数学、英语、钢琴一样都不能少。
上午9点起床,洗漱吃饭过后,10点开始先上写字课。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恬恬在描红本上写个15分钟就觉得无聊了。接下来就是阅读课了,恬恬对于阅读已经有了自己的偏好,最喜欢的《上下五千年》故事绘本,她对之前妈妈给她讲过的几个故事百读不厌,可惜不怎么识字。吴瑜发现女儿喜欢的故事不是特别悲惨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就是非常戏剧化的晋惠帝司马衷“何不食肉糜”,而对“书圣”王羲之游兰亭之类平淡的故事就提不起兴趣。要是女儿喜欢王羲之,描红写字能多写一会儿也未可知。
吃了午饭,休息到下午1点,吴瑜丈夫会陪着女儿在iPad上打开一个识字APP,花20分钟时间认7个新字,再复习前一天认过的7个汉字。接着又会切换到一个故事APP,读一些有趣的童话故事,或者比较浅的科普故事,比如病菌是从哪里来的。就算吴瑜没有陪着女儿读这些故事,女儿也会自己跑来给妈妈讲故事,把妈妈正在苦思冥想的案例思路带进了沟里。下午2点就到了女儿上体育课的时间了,在疫情好转以后,丈夫会陪着女儿,戴着口罩在小区玩1个小时滑板车。等到丈夫复工,白天带娃的工作就交给了婆婆,有一天婆婆陪着恬恬在楼下玩了2小时,打乱了吴瑜给恬恬安排的日程,吴瑜问婆婆为什么多玩了1小时,婆婆说是恬恬不听话,不过吴瑜心里明白其实婆婆并不太赞同她给恬恬安排的紧凑日程。之前吴瑜给恬恬报的逻辑课、英语课、钢琴课,婆婆觉得孩子上课累,家长接送累,学费也不便宜,这不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拔苗助长”吗?面对婆婆的质疑,吴瑜不为所动。在疫情期间逻辑课要上1个多小时,吴瑜觉得女儿连续看iPad时间太长对视力不好,就暂停了。不过下午会安排女儿做30道加减数学题,每周二女儿会上一节20分钟的英语线上课并完成作业,晚上还要练习钢琴50分钟。英语、钢琴这些婆婆搞不定,就由吴瑜亲自辅导监督。吴瑜从1年半前开始风雨无阻地送女儿去上钢琴课,而女儿也流露出对钢琴的兴趣。晚饭后坐在立式钢琴前,稍有点乐理知识的吴瑜是女儿最挑剔的“听众”,这段时间也是吴瑜跟女儿沟通最多的时候。每当听到女儿指间流淌出美妙的旋律,自己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枯燥乏味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那么一瞬间,吴瑜听着女儿弹奏的钢琴曲又走神了,她想疫情结束后,要带婆婆一起出去旅游一趟,慰劳一下婆婆帮她带娃的辛苦,毕竟只有婆媳关系和睦,吴瑜和丈夫才能心无旁骛地在互联网行业打拼。
在养老院担任护理部主任的卢珊行事沉稳,这几天心里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要辞职回家陪儿子上网课。
卢珊的儿子源源今年13岁,去年刚经历了小升初。本来在年级里成绩排在前10名,可是进了中学以后下滑到30名。卢珊心急如焚,怕儿子跌到30名以后被挤出初中的提高班。老师安慰卢珊,说孩子从小学到中学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家长只要帮助孩子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后面成绩会上来的。从儿子7岁开始,离异的卢珊就开始习惯一个人带娃。卢珊父母在崇明买了套房子养老,偶尔回市区给卢珊搭把手。儿子小学时优异的成绩,让她觉得作为一个单亲妈妈,自己基本上做到了工作生活平衡。不过小升初打破了这个平衡,近几个月的疫情,让儿子不得不在家上网课。卢珊每次陪着儿子上网课的时候,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些上网课的老师跟自己以前读书时候的老师截然不同,语文老师教作文就像在讲单口相声,数学老师课间休息时候成了学生的点唱机,英语老师直接唱着rap教单词,总之这些打满鸡血的网课老师想尽了办法要让学生喜欢。儿子也的确挺喜欢,只是效果如何现在还没有经过验证。
儿子喜欢,卢珊却愈加焦虑,只因为网课老师都表达了一个意思“网课更需要家长督促配合”。在卢珊的微信里置顶了十七八个群,其中一半是儿子上课的各种群。每当老师发布了作业,微信群未读信息就瞬间暴涨,卢珊很费解那些秒回刷屏的父母难道都不用工作?都是全职辅导孩子学习的吗?卢珊想不到的是,之前学校里劝过她的老师也开始焦虑了,她真想安慰一下老师,“从线下教学到线上教学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前几天晚上班主任在微信群里提前3分钟通知全班同学开视频会议,卢珊手忙脚乱地在自己手机上登录了指定APP,好不容易调试好了,班主任却听不见卢珊儿子讲话。卢珊猜想因为耳麦是她平时插在手机上听歌用的,可能还是要买头戴式耳麦连接在电脑上用。卢珊立马在网上下单买了头戴式耳麦,希望能够在正式开学上网课之前送到。出状况的并不只有卢珊家,有女同学干脆就没有视频画面,说可能是电脑摄像头打不开。事后卢珊了解了一下,其实是女同学没梳头,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看到。应对几十个学生的各种状况已经让班主任火烧眉毛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实力抢镜,喊着“妈妈,要抱抱!”班主任只好自己关掉了视频。一团糟的视频会议让卢珊又平添了几分焦虑,她很担心之后的一段时间即便有她全程陪伴在儿子身边上网课,学习效果可能也会大打折扣。卢珊工作的养老院离家里只有自行车5分钟车程,可是作为护理部主任,她管理着全院18名护理员,要在工作的时候兼顾家里儿子的学习几乎是不可能的。养老院在2月7日就已经结束员工休假了,实际上养老院里住着平均年龄超过80岁的78名老人,其中超过90岁的老人也有好几位,春节假期都需要有人照顾。卢珊原来给护理员在春节假期安排了轮休,确保每个护理员都能回家乡待几天。没想到疫情汹涌而来,她好说歹说劝下了还没走的思乡心切的护理员。不过其中有一个护理员在家乡的婆婆中风多年卧床,公公最近又突发脑溢血,儿媳妇2月份怀孕了,她怎么也要回家。卢珊把她从年初三拖到了年初十,最后这个护理员只好哭着辞职回了家乡。除了她,还有3个护理员返乡后出不来了,现在卢珊手下的护理员只剩了14个人。别看护理员只少了1/4,实际她们的工作强度增加了不少。在疫情发生前,那些老人的家属是可以随时来探望的,有些住得近的家属几乎天天都来,在护理员照顾老人时都能搭把手。而养老院在2月初就开始严格执行封闭式管理,家属一律不准入内,与老人直接接触的护理员也不能走出养老院,只有卢珊和财务、行政等岗位的少数员工每天走班。
走班的员工进了养老院,都要在一楼一间新辟出的更衣室里把外衣脱下挂在那里照射紫外线,换上工作服才能进入老人生活区。作为领导,卢珊义不容辞地担负起帮她们购买生活用品和食品的重任。因为患有糖尿病,卢珊平时不太吃方便面,可是现在对大卖场里的方便面品牌价格几乎门儿清。她替护理员们采购方便面时除了要考虑价格不能太贵,还要注意不同人的口味,有的要吃辣的,有的不要吃辣的。基本上是护理员照顾老人,卢珊则要照顾护理员。在家里要操心儿子上网课,在单位要应付领导员工还有一屋子脾气各异甚至有认知症的老年人,卢珊是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如果要让她在顾全工作和督促儿子学习之间做出选择,她当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虽然她在养老院里已经见过太多父母子女之间的人情冷暖,知道养儿防老只是个靠不住的伪命题,但儿子依旧是她心中最大的希望。文 / 顾斌
编辑 / 王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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